孙太一 美国克里斯多夫纽波特大学政治学系助理教授
“我想感谢普京，因为我们正在设法减少工资总支出。就我而言，我对他十分感激，因为他遣返一大批人的决定使得我们能大幅减少工资开销……我们可以省一大笔钱……”特朗普在普京遣返775名美驻俄外交官后如是说。这仿佛是鲁迅笔下那个活生生的阿Q，在面对现实上的失败的时候强掩失败，撑持面子，同时寻求其他方面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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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奥巴马政府因俄罗斯对美国大选的干扰而对俄实施了一系列制裁，这其中包括遣返俄罗斯驻美的35名外交官。因为当时特朗普已经当选为美国下一任总统，所以普京政府没有直接采取措施报复，也算是给了特朗普一个面子。而特朗普也一直在各种公开场合都不愿说俄罗斯半句坏话，除了想吸引媒体眼球外，也是希望搞好美俄关系，并将潜在的美俄关系的修复视作自己外交的一大成功。可谁知道美国国会根本不买特朗普的账，7月又通过了一系列对俄罗斯的制裁，而俄罗斯也因此做出了上文提到的大规模遣返美驻俄外交官的决定。这多没面子啊，让特朗普下不了台了啊，说好的美俄关系往前跑、普特二人哥俩好的呢？但特朗普是不愿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的失策的，面子对他来说珍贵无比。所以才出现了上面这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对普京的感谢。
“鼓动文件”
特朗普的面子已经成为了美国政府的工作重心。华盛顿的官员们有的每天就为了这个面子而拼命工作。从大国关系到白宫内政，“面子工程”无处不在。这里举一个例子。对美国国会熟悉的人都知道，美国的议员们每天都会让助理们整理一些媒体报道自己的材料，以大致了解自己是如何被报道的。而这些材料里有正面的报道，也有负面的报道。总的来说，这些材料的目的是能让团队更好地掌握舆论风向，以便合理做出决策。而特朗普对团队的要求，却稍稍有些差别。Vice新闻的Alex Thompson援引了三位白宫官员的话，描述说：“每天早上9:30和下午4:30，特朗普的团队都会呈上一叠文件，里面全都是大家是如何表扬特朗普的。”[i] 这里面包含了电视截频，崇拜他的推文，表扬他的电视采访记录和新闻，甚至仅仅是显示特朗普大气稳重领导形象的各种照片。白宫内部有人将每天递上去的这叠文件称为“the propaganda document” (即鼓动文件 -- Propaganda这个词在美国语境里较为贬义，往往和真相是对立的)。对特朗普来说，时刻被提醒自己有很多粉丝，有很多赞扬自己的人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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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特朗普的政府中有阿谀奉承专为他面子在工作的，也有默默抵抗的（当然，之前明着斗争的诸如前总检察长萨利·耶茨，前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科米等，已经在几轮洗牌中出局）。比如就对待朝鲜的态度而言，当特朗普在使用着强硬的威胁军事打击的言辞的时候，国务卿蒂勒森却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指出美国不想成为朝鲜的威胁，国防部长马蒂斯也同时强调美国对朝的努力是由外交主导，同时也在外交上有收获的，并同时重申战争的灾难性后果。所以，我们可以看出由川普领导的面子团队与其他一些较为温和的务实派领导的官僚体系有慢慢脱节的迹象。
面子与垂直问责
最近因为特朗普政府内部人员泄露了特朗普分别与澳大利亚总理、墨西哥总统通话的电话记录，我们得以更好地了解特朗普个人私底下的思考与展现在公共面前形象之间的逻辑。特朗普在与墨西哥总统涅托电话的时候，多次提到希望涅托答应让墨西哥来支付美墨边界上特想造的用来阻止非法移民越界的墙的开销。“我已经和我的支持者说了一年半了，我告诉每个两万五或者五万的人群墨西哥将会支付造墙的开销……”特朗普如是说。
我们在讲治理的时候经常会讲到“横向问责”(horizontal accountability)和“垂直问责”(vertical accountability)两个概念。横向问责即政府内部不同部门或不同分支相互之间的约束、制衡；而垂直问责往往指的是民众通过选举或请愿等方式影响政府的人事和决策。特朗普哪怕私底下和涅托电话的时候都仍然在想方设法兑现他对选民的承诺，这是否是一种垂直问责的表现呢？非也。维护面子和垂直问责的区别在这个电话里得以体现。特朗普在乎的不是真正对履行诺言兑现对选民承诺的责任，而是不能让自己看上去丢了面子，变成一个说话没分量不能兑现的人。特朗普和涅托最后达成的共识是：涅托不在公开场合说墨西哥不付钱，特朗普也不再提造墙的事儿。特朗普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涅托千万别告诉媒体其实墨西哥不愿意掏钱造墙这个真实想法。所以，只要能保得住面子，对民众的承诺是否真的能兑现对特朗普来说并不重要。
朝鲜困局，箭在弦上？
最近朝鲜半岛局势紧张，金正恩当局连续做核试验、弹道导弹试验让美国上下一片担忧。特朗普自然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刚放出“要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火力和愤怒打击朝鲜”的狠话，朝鲜就毫不示弱地在几小时后扬言“正在研究一个打击关岛的方案”。对特朗普来说，这好比迎面泼来的狗血，怎么丢得起这个脸？于是他又发推道：“军事解决方案现在已经完全到位，锁定并装载，假如朝鲜不明智地行事。希望金正恩找到另一条路！”意思就是箭在弦上，你好自为之。此时，估计关岛的民众已在纷纷暗自叫苦了，心想“你为了面子过个嘴瘾，到时候可别害了我们一岛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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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圈、学界大体就美对朝下一步措施归纳出四种基本的应对模式，分别是：什么都不做，继续加大制裁幅度，上谈判桌解决问题，以及军事冲突。我们通过“面子分析法”就可以知道特朗普个人显然是看不上前两种方案的。什么都不做显得自己太弱，而继续加大制裁虽然有点改变，但其实还是老生常谈，不符合自己伟大领袖睿智、英明的形象。而假如能够和朝鲜坐下来谈判，尤其是能让蒂勒森像基辛格当年到中国一样先去朝鲜摸个底，然后像和普京交朋友一样和金正恩也交个朋友，那对特朗普来讲是很符合自己“运筹帷幄”、“创造历史”的形象的。当然，如果双方坐不下来，那特朗普自然只能是喊打了。
在特朗普上台半年之后，我们对他所关注的面子和里子慢慢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尤其是我们可以看到，在很大程度上，是面子在驱动里子。诚然，阿特和阿Q的本质区别是阿Q在现实生活中极其失败，只能用精神胜利法；而阿特手上却掌握着目前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军事力量和经济体。因此，他所能搅动的就不仅仅是某一个人自己的精神世界了。
[1] https://www.vox.com/2017/8/8/16114712/trump-propaganda-document
Sources: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7-08/11/c_129678182.htm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graphics/2017/politics/australia-mexico-transcripts/?utm_term=.5457cee5eca6
https://www.vox.com/2017/8/8/16114712/trump-propaganda-document
http://www.huffingtonpost.com/entry/trump-fire-and-fury_us_598b2fa8e4b0d793738c0859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7/aug/09/north-korea-us-airbase-guam-trump-fire-fury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post-politics/wp/2017/08/11/military-is-locked-and-loaded-trump-says-in-latest-warning-to-north-korea/?utm_term=.a32beaf342ca
（以上文字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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