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伟 澳门大学政府与行政学系教授
随着特朗普走马上任，中美关系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们纷纷预测这两个当今世界上最重要的国家可能会在贸易，台湾，南海，朝鲜等一系列问题上爆发摩擦乃至冲突，从而为已经脆弱的地区和世界平衡注入不稳定因素。但是谁也没有料到，中美博弈的前哨战却在瑞士东部的一个小镇—达沃斯拉悄然打响了。
新年伊始，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亲赴瑞士出席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并到访联合国日内瓦总部，这都是中国国家元首的第一次。消息公布之时，笔者正好在出席一个研讨会。一些与会人士对习2017年外交首秀选瑞士感到有些困惑。笔者当时指出习近平这次出席达沃斯论坛将会亮出支持经济全球化的旗帜。果不期然，习在达沃斯经济论坛的主旨发言中旗帜鲜明地肯定经济全球化对世界经济增长的积极作用，力陈全球化的历史必然性，指出反全球化和贸易保护主义思潮的短视和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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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一个东方社会主义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在一个西方人主办的高级别经济论坛上为经济全球化辩护，大声疾呼发达国家要顺应经济全球化的世界潮流，应该说是史无前例的，它表现出习近平外交思维的开放和不拘一格。这和刚刚入主白宫的美国新总统特朗普的种种反全球化言论正好形成了鲜明对照。回顾近四十年来的历史，中美两国对全球化的态度，在全球化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发生了颇具戏剧性的逆转。美国一直以来是全球化浪潮的倡导者和引领者，而中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还刚刚向世界打开它的大门，是美国竭力鼓励中国加入世界经济体系。就像习近平所指出的，当时中国对全球化有疑虑，对是否要加入世贸组织有担忧。但是中国最终还是跳进了全球化的“大海。”正是这一战略决策造就了中国经济跨越式发展腾飞的奇迹。可以说，在全球化问题上，美国是中国的老师。
然而曾几何时，中美在全球化过程中的角色发生了互换。中国领导人坚定拥抱全球化，甚至将全球化看成是中国和平崛起的基础。而美国出现了二战后首位反全球化，反自由贸易的总统特朗普。所以今天轮到中国领导人来给美国新总统上课了：不能把世界上的很多问题，包括国际金融危机归咎于全球化。而且全球化是不可能走回头路的。你特朗普要想人为地切断全球化造成的各种“流”是逆历史潮流而动，是做不到的；你搞贸易保护主义，是把自己关进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中国成了战后美国建立并主导的现存国际多边自由贸易体系的参与者，贡献者和维护者，和主流西方国家的立场相近，而在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却很可能成为现存国际经济体制的搅局者和破坏者。难怪西方一些政要在听了习的讲话之后，感到恍如隔世，他们眼中的世界被颠覆了。
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唱好全球化，为使世界经济走出低迷困境开出“中国药方”之后，习近平又转战日内瓦联合国总部，为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中国方案。”应当说联合国专门为习近平举办探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级别会议本身就具有重要意义，标志着习提出的这一理念开始被国际社会所关注和接受，并引起了讨论。习在讲演中谈近代战乱的历史，谈人类的共同愿望，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所应遵循的基本原则，谈达成这一目标的具体步骤，谈如何打造破解世界难题的“瑞士军刀，”谈中国的文化的基因是慎战，不战，谈中国如何为世界的和平和发展做贡献。笔者注意到他通篇讲话没有像过去那样着力宣扬实现“中国梦，“而是强调世界好，中国才能好，换言之他关注的不仅是中国的繁荣和发展，还要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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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近平讲话所体现的带有普世性质的人文情怀，和特朗普竞选期间喊出的“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在眼光和格局上不在一个层级上。特朗普要为美国民众谋利益，这无可厚非，但是他所鼓吹的做法往往是以邻为壑，损人肥己。为了阻止拉美移民进入美国，他可以在美墨边境筑起高墙；为了保护美国的产业，他可以对外国产品横征暴敛；为了增加美国人的就业，他可以用行政手段和税收大棒迫使美国企业留在国内。特朗普的就职演说更是公开鼓吹保护主义，认为保护主义会为美国带来繁荣和力量。他提出的所谓愿景除了“美国优先“还是”美国优先。“他抱怨美国为世界做的太多，得到的回报太少，声称他的政府的行为准则就是要”买美国货，雇美国人。“特朗普所倡导的这些典型重商主义和孤立主义的理念和措施和美国战后为了维持世界经济体系的秩序和稳定愿意在一定程度上牺牲本国短期利益，为国际社会提供公共产品的做法大相径庭，完全背道而驰。这样一个自私和狭隘，”只顾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美国也许在特朗普和他所迎合的一部分美国人眼里是伟大的，但是在世人眼里，美国将不再伟大，更谈不上再次伟大。习近平在达沃斯论坛的讲话中不指名地对这种开历史倒车，小家子气的做法予以抨击，他告诫开导特朗普：作为一个领导人，要从更广阔的层面考虑自身利益，不能以损害其他国家利益为代价。出了问题，遇到了困难，不要指责他人，不要逃避责任。他还针对特朗普关于国际贸易的零和思维表示中国不会犯“红眼病，”不会抱怨他国从中国的发展中获得了巨大好处。相反中国鼓励其他国家搭中国发展的“便车。“显然，不带偏见的人都可以看出，习近平更像一个世界级的领导人，而特朗普则更像一个怨天尤人的“愤青。”可以预期，习近平和特朗普所代表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和愿景将在今后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在双边关系中，在世界舞台上发生碰撞和摩擦，从而影响世界的发展走势。
习近平在特朗普上任之前到访联合国日内瓦总部还有一层用意是要表示对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多边外交和全球治理体制的坚定支持。习在讲话中表示中国是第一个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的国家，将坚定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坚定维护联合国在国际事务中的核心作用。显然这又是有所指的。特朗普对联合国的作用表现出蔑视，认为它只是一个供人们清谈的俱乐部，它造成的问题比解决的问题还多。他对联合国成员国费千辛万苦达成的多边协议如巴黎气候协定弃如敝屣，威胁要退出协定。他还暗示美国可以退出世界贸易组织。这种单边主义的倾向引起了联合国会员国的普遍担忧。巴黎协定196个缔约方去年11月美国大选后在摩洛哥通过“马拉喀什行动宣言，”向当选总统特朗普示威，表明即使没有美国的参与，这些国家也会继续推进落实巴黎协定。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国家表示如果美国退出协定，它们也会步美国后尘。中国代表团也在会上坚定表示，不管美国做什么，中国的立场不会改变。在这样一个时刻，习近平到日内瓦力挺联合国，力挺多边主义，应该说是符合各国人心向背的。
总之，习近平这次“点穴”式的瑞士之行，看似不合常规，有些突兀，其实却深谋远虑，极具外交匠心，其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中瑞双边关系。他利用美国政权交替之际，打了一个漂亮的时间差。特朗普尚未上台，中国已经先声夺人，在和美国即将展开的博弈中跳出双边关系的羁绊，在全球高度上掌握了先机，掌握了话语权，也掌握了道德制高点。虽然这一招不能排除中美关系中的种种障碍，不能代替双方在具体问题上的斗智斗勇，但是却已经以出其不意的方式为特朗普时代的中美关系开了局，定了调，也为2017年中国的外交奠了基，出了彩，值得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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